第九章

 

這應該是怎麼樣的情感？

 

這麼望著臂彎中熟睡的邵志薰，江子壐竟然睡不著覺。

他伸手輕輕地撫開她臉上的髮絲，第一次這麼看著她安詳的睡臉。

他從來不曾這麼看著身旁的女人，但現在就這麼看著她的臉，竟也讓他的心中產生一絲不曾有過的滿足。

向來覺得過度擁擠的床，此時這麼將她摟在懷裏，似乎顯得剛剛好。

從來不知道兩個人的身體竟能夠如此的契合，她身上的任何一個線條，彷彿都是為了他而設計的一般……

「你現在心裏想的那個女人，是邵志薰吧？」

孫鈺彤的質問在此刻浮上他的腦海。

什麼時候開始，他竟是如此情不自禁地會想到她？

他將視線停留在她頸間的項鍊，不自覺地伸手輕觸那顆如淚水般的墜子……

為什麼，這顆墜子老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？

現在……

他不自覺地自問；該怎麼辦？

還能夠繼續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嗎？

以後，還能夠像從前一樣地嬉鬧嗎？

她會是以什麼心態面對今天發生的事呢？

而那個叫羅昕傑的男人，又在她的心裏面佔有多少的地位呢？

今天的事，她會覺得後悔嗎？

如果，她向來把他當成哥哥在看待，那今天這麼佔有了她，是不是也算是一種背叛呢？

第一次，他的心中開始產生許許多多的不確定。

向來自信十足的他，似乎在面對邵志薰的時候，就再也不知道該怎麼正常運作了……

想著，他拉起了她的手，將她整個手臂拉上自己的腰，而後順勢地將她整個身子摟進懷裏。

可不可以暫時不要去思考以後會發生什麼事？

他閉起雙眼，將臉埋進她的髮中……

可不可以，暫時假裝這一刻，會永遠這麼持續下去……

 

* *     *

 

他，後悔了吧？

 

早晨，望著身旁空出來的床位，邵志薰的心頭不自覺地黯了大半。

她將整個臉埋進枕頭裏，突然有種想哭的念頭。

他，終究還是選擇孫鈺彤嗎？

為什麼她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，心竟然還會這樣地痛？

好像要將她整個人撕裂般地痛？

淚水如斷線珍珠般地奪出她的眼眶。

該怎麼辦？

她自問；現在的她，到底該怎麼辦？

還能像以前那樣見他嗎？

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地跟在他的身邊嗎？

還能嬉笑怒罵地佯裝他代理妹妹的身份嗎？

是不是走錯了一步，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呢？

心好痛……

第一次，整顆心好像要碎了一般。

對於昨夜發生的事，她一點也不覺得後悔。

但是，只要一想到以後見不到他的事，她整個人便像是要崩潰般地決堤。

難到，十六年來的愛戀，終於還是有落幕的時候嗎？

 

* *     *

 

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，所以他選擇在她醒來前離開她。

 

但一整天下來，他的腦子裏還是一片混亂。

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情感，更沒有辦法去猜測志薰的想法。

活到三十歲的他，第一次對情感這兩個字充滿了完完全全的不確定。

江子壐，你到底是怎麼搞的？

他不得不自問；向來的沈穩，跑到那裏去了？

對付女人，不向來是他拿手的事嗎？

怎麼現在，反而變得彆扭了起來？

他不自覺地走到了邵志薰的公司，好不容易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上樓去找她。

可是，她公司裏的同事竟然說她有事先走了？

想打電話給她，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？

站在她的公司樓下，江子壐直盯著自己的手機，猶豫了好一會，還是決定取消打電話給她的念頭。

才抬頭準備走回自己的車子，卻在對街的咖啡廳裏望見他尋找的影像。

好奇怪……

他伸手摀上自己的心口。

為什麼，會有種心痛的感覺？

這樣的感覺，他從來沒有過。

這麼望著邵志薰和羅昕傑一起坐在餐廳裏的畫面，他江子壐感到生平第一次的心痛。

她不想見到他嗎？

在兩人共度那麼一夜之後，與其選擇找他，她寧願選擇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嗎？

他握緊了手機，抿緊了雙唇，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子。

他真的需要一點時間，好好地處理自己的情緒……

 

* *     *

 

「對不起。」

 

邵志薰花了好大的力氣，才終於有面對自己情感的勇氣。

「為什麼？」羅昕傑很顯然不能理解她道歉的理由是什麼。

「因為……」她抿抿自己乾澀的雙唇，總覺得話變得好難出口：「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感情。」

他楞了會，彷彿在思考什麼似的。

許久，這才緩緩地開口：「是因為妳哥的原因嗎？」

哥……

一個讓她覺得心痛的字眼。

「是。」她點點頭：「但他並不是我哥。」

「不是妳哥？」他顯得有些糊塗：「那麼……」

「是我暗戀的對象。」

她的回答得來羅昕傑驚愕的眼神。

彷彿早就預料他會有此刻的表情似的，邵志薰淡淡地揚了嘴角。

此刻的她，反而笑自己的傻：「他是我好朋友的哥哥，也是我暗戀了十六年的對象。」

「十六年？」又是一個讓他不能置信的回答。

「我知道聽起來很不可思議。」有時候，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：「但是，從十二歲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，我便喜歡上他了。」

「他不知道嗎？」

「不知道。」她很確定地搖搖頭：「我想，他是真的把我當妹妹在看待。」

「妹妹？」

「是啊。」她的臉上多了一抹黯然：「可能是從我十二歲時就認識我了，所以，他一直是把我當妹妹在對待。」

「是嗎？」

羅昕傑沒有接口；不過，以男人的直覺來評斷，若說是單純的兄妹關係，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。

想想，他揚了嘴角；現在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，所有的疑慮，似乎都開始變得合理。

「妳應該是很喜歡他吧？」

喜歡嗎？

她點點頭：「我想，喜歡他成了一種戒不掉的習慣。」

「如果只是習慣，」他輕笑：「為什麼不能試著接受我？」

「不能說沒有試，」她第一次決定對自己的情感坦白：「應該說試過，只是發現沒有辦法。當初會跟你約會，也是因為你跟他有些許的相似。只是後來發現，這麼對待你並不是件公平的事。」

真是一針見血的真話。

羅昕傑揚了嘴角；似乎從小到大，還沒有一個女人把他當成另一個男人的替身過……

「如果他沒有發現妳喜歡他，妳準備一輩子這麼當他妹妹？」

這一次，她沒有回答。

事實上，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

因為自從昨天的事情之後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他。

己經上過床的人，還可以繼續以兄妹相稱嗎？

而子壐非旦不等她醒來就自行離開，就連到現在也沒有給過她一通電話。

這樣的反應，他們兩個還有未來可以繼續嗎？

她不自覺地伸手撫上頸間的項鍊，思緒再度陷入混亂當中。

她和子壐的關係，應該到此結束了吧？

「那條鍊子，是他買給妳的吧？」他記憶力再不好，也忘不了那是前陣子與志薰在專櫃看到的鍊子。

邵志薰楞了會，這才意識到玩弄在指尖的墜子。

「嗯。」她點點頭。

自從子壐送給她之後，她就一直這麼載在身上了。

羅昕傑停頓了一會，雖說是早就預期的答案，他的心裏頭仍不免有種無奈。

「答應我，」他笑自己毫無意義的建議：「如果那個冒充妳哥的男人不懂得欣賞妳，可千萬別忘了回來找我。」

這樣的話讓她睜大了眼，只是很快地，便讓一抹笑意所取代：「我會的。」她十分肯定：「如果我的生命中沒有子壐的話。我想，我應該會喜歡上你的。」

「唉──」她的話得來羅昕傑一聲輕嘆：「雖然，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喜歡被擺在第二順位。不過，我應該把妳的話當作奉承才是。」

兩人互望了一眼，而後都一同笑了。

「如果當不成妳的男朋友。至少，還可以當妳的朋友吧？」

「嗯。」

她點頭；因為她開始覺得羅昕傑，是個可以讓她坦開心胸的男人。

如果不是先認識了子壐，或許……

她真的會喜歡上他。

 

* *     *

 

「小瑜啊，妳問他喜歡吃不喜歡吃豆腐啊？」

 

「媽問你喜不喜歡吃豆腐。」江子瑜很盡責地做好母親與薩維爾的翻譯角色。

「豆腐？」他很顯然的有聽沒有懂。

「就是那種用黃豆磨成豆塊的東西啦。」

薩維爾像是理解似地點點頭：「誰不錯。不過……只要是妳媽煮的我應該都要說喜歡吧？」

「廢話。」子瑜一個鬼臉

「你們兩個又在吱吱喳喳什麼啊？」江母顯然一句話也聽不懂：「到底喜不喜歡啊？」

「喜歡啦！」子瑜揮揮手：「只要是老媽妳煮的，有誰敢說不喜歡啊？」

「貧嘴。」江母一個白眼。

一會，又像是想到什麼似地開口：「子瑜啊，這麼嫁給一個法國人，又要住到那麼遠的國家去，爸媽又不會說法語，那以後要是一個人在國外受到什麼委屈……」

「不會啦！」子瑜伸手撫上母親的肩膀：「媽，妳別擔心啦！他很疼我的啦！大不了，他真的欺侮我，那我就買機票回來囉！」

「真是的。」江母一個白眼：「哪有嫁出去的女兒，說回來就回來的啊……」

「碰！」

一聲關門聲斷然地打斷母女兩人的對話。

所有的人都回頭，就看見子壐的身影這麼大剌剌地出現在門口，也沒有打聲招呼，就直直地往他房間的方向走去……

「子壐？」江母似乎很訝異看到他的出現：「怎麼回來沒有先打通電話？」

「碰！」

又是一聲關門聲。

今天的子壐很奇怪……

子瑜蹙起了眉頭；好像有那個地方不太對勁似的。

向來，他不會無緣無故就回南部爸媽家的。

今天怎麼……

「妳哥沒事吧？」

江母的問話拉回子瑜的思緒。

老實說，會這麼莫名奇妙地看到子壐回家，連她都很好奇。

「我去看看吧。」

她放開江母的肩膀，逕自往子壐的房間走去。

光是看子壐剛進門的那張臭臉，就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事。

不過，還是問個清楚再說吧……

「喂──」

望著子瑜走開的身影，江母還來不及叫住，就看見子瑜開了子壐的房門走了進去。

而留她一對一地面對著眼前的薩維爾……

這個情況真是讓她三條線。

這下，真的是雞同鴨講了吧？

 

* *     *

 

「怎麼了？」

 

子瑜關上房門後問了句，只見子壐沈著一張臉坐在自己的床上，抬頭朝他望了眼，這便又低頭陷入自己的沈思當中。

子瑜走到他身前的椅子坐了下來。

老實說，認識子壐一輩子了，這還是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到這麼鬱卒的表情……

「被女朋友甩了啊？」

雖然覺得孫鈺彤沒有那麼大的本事，但子瑜還是問道。

子壐抬頭望向子瑜，沈默了好一會，這才終於開口：「我和志薰上床了。」

這樣的答案讓子瑜非常反射性地捉了顆枕頭遮在胸前，一張臉像是害怕子壐隨時會侵犯她一様……

望著她誇張的動作，子壐皺起了眉頭，滿臉的不悅：「妳這是在幹什麼？」

幹什麼？

「保護我自己啊！」子瑜一臉的鄙棄樣：「誰知道你會不會又拿我來當實驗啊？！人家我未婚夫可是在門外守著喔！」

「無聊。」子壐撇開臉，顯然對子瑜的笑話一點也提不起勁。

看子壐不跟她頂嘴，她還真不習慣。

老實說，這麼鬱鬱寡歡的子壐，她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。

「好啦！不鬧你了啦！」子瑜丟了身前的枕頭，傾身望向眼前的子壐，看到這樣的老哥，還真是讓人難以坐視不理：「上床是件好事，你幹嘛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？」

好事嗎？

他不太確定：「我不知道接下來，該怎麼去面對她。」

怎麼面對她？

「就當女朋友去面對了啊？！難不成，你每一個上過床的女人，都選擇這麼躲起來不成？」

為什麼從子瑜的口中聽起來，像是所有的事都很簡單似的？

「那不一樣！」他很確信：「我一直把志薰當成妹妹。」

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，又不是你的親妹妹！」

「我認識她十六年了……」

「那很好啊！」子瑜聳聳肩：「這樣感情才真的夠純嘛！」

今天的子瑜怎麼搞的，老是跟他耍嘴皮子？

「可是她，」他的腦子浮現起志薰和羅昕傑說笑的畫面：「在那之後，她並沒有來找我，而是去找她的男朋友……」

「那大概是去找他分手吧！」

「為什麼？」子壐滿臉的困惑：「為什麼妳可以說出這麼肯定的話？她是你的好朋友，難到，我跟她上床的事，妳一點都不生氣？」

生氣？

子瑜挑高了眉頭；應該說放鞭炮都來不及了吧？

「所以，就說你笨嘛！」

那又跟他有什麼關係？

「幹嘛又罵我笨啊？」他這一天下來，難到還不夠嗎？

「不就是笨嘛！」

真不知道她這麼聰明靈俐的女人，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哥哥？

他那情場得意的不良紀錄，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謊報來的？

嘆了口氣，她決定改個方向問才不會對不起志薰：「老哥，你喜歡志薰吧？」

喜歡嗎？

「我一直把她當妹妹在看待。」

「還當妹妹啊？」真想從他的大腦用力打下去：「當哥哥的人，會把妹妹拐到床上去嗎？」

就是因為不會，所以，他才會滿腦子的困惑。

「看到她跟別的男人走在一起，你會不舒服吧？」

會。

他暗自回答。

「想像志薰屬於另一個男人的話，應該也會讓你很難受吧？」

會。

又是一個毫不需要大腦的答案。

「就連我這個親妹妹去跟她擠床位，你也過意不去吧？」

子壐回頭白了她一眼；這種一針見血的話，真讓他全身不舒服。

「如果把志薰跟孫鈺彤放在一起讓你選，你會選那一個？」

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？

他早就放棄了孫鈺彤……

「老哥……」子瑜嘆了口氣，真不知道她這個老哥什麼時候才會學會正視自己的情感：「你真的不是普通的笨耶！這要是要列入金氏紀錄，那你鐵定是第一名。」

「妳可不可以不要一天到晚罵我笨啊？」他真的不覺得自己像子瑜說的那樣笨：「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吧？」

理由？

真讓她哭笑不得：「志薰讓你帶上床的時候，有拒絕過你嗎？」

他搖搖頭。

從頭到尾，她似乎都沒有拒絕過他。

「有女人會讓自己當成親哥哥的人，帶上床的嗎？」

這話讓他怔了一下；應該……沒有吧。

這下，她江子瑜可真的是在做好事喔……

「那個笨蛋志薰，整整暗戀你十六年了。」真不想這麼掀志薰的底：「能跟你上床，對她來說，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吧？」

這……

子壐瞠大一雙深邃的黑眸；怎麼可能？

「你別那樣看我。」子瑜第一次發現，原來能說出深藏十六年的秘密，竟然是這麼大快人心的事：「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！這事，應該是連老媽都知道的事吧。」

「為什麼……」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件事？

「大家只是很好奇，看你什麼時候才會愛上志薰吧！」

愛……

此時的他不得不自問；愛上志薰了嗎？

「所以說，你被罵笨是有原因的吧！」害她不得不咕噥幾句：「志薰說你喜歡孫鈺彤，你就去跟孫鈺彤在一起！要我的話，直接去接牆可能還比較快些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志薰對你的一舉一動暸若指掌，可能真的可以號稱是你江子壐肚子裏的蛔蟲一隻。」但，愛上一個人的時候，思考都不能正常了：「可是，唯獨對孫鈺彤，是個她無法了解的世界，因為每每只要提到孫鈺彤這三個字，你總是閉口不提。應該說對於孫鈺彤，志薰只能用猜的吧。」

子瑜說的是真的嗎？

為什麼此刻的他，心裏頭有種難以言諭的喜悅？

志薰……

真的喜歡他嗎？

「老哥，」子瑜起身拍拍他的肩頭：「十六年耶！久到連我都嫌老了！再不去捉住志薰，她遲早會跟那個懂得珍惜她的男人跑了。」

子壐抬頭望向身前的子瑜。

心裏頭的千頭萬緒，彷彿在瞬間全都豁然開朗了起來。

只是遲疑了一會，這又起身朝門外的方向跑了出去。

「喂──」

江母才要剛開了門，卻看見子壐這又奪門而出的動作，不禁一臉的糊塗。

「現在是怎麼回事啊？」江母有看沒有懂：「怎麼才回來又跑出去了啊？」

看這個畫面，子瑜也只有嘆氣的份。

「老媽……」子瑜起身環上母親的肩膀笑道：「婚禮的事，看妳要不要考慮準備兩份啊？」

「兩份？」江母一臉茫然：「什麼意思啊？」

「子壐跟志薰啊。」

「子壐跟志薰？」江母猶豫了一會，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睜大了眼睛：「妳哥終於……」

子瑜點點頭。

若有所謂的愛情長跑，志薰這一段，大概是跑最久的。

「終於……」江母像是鬆了一口氣：「還以為一輩子等不到志薰當咱們家媳婦了呢！」

「是啊！」子瑜深有同感：「咱們這個秘密，替志薰隱藏得夠久了吧？」

「可不是，」江母也感到心疼，這些日子以來，她早己把志薰當自己的女兒看待了：「要不是志薰的話，我還真不想叫媳婦呢！」

「是啊。」子瑜諷侃似地笑道：「老媽會誓死為志薰悍衛到底的吧？」

「生了像你哥這麼笨的兒子，真是辛苦志薰了。」

「哈哈──」子瑜大笑：「老媽，那妳是第三個叫哥笨的人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