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「妳幾點下班啊?」
「八點吧,我今天手頭的事有點多,要晚點才有辦法走人。」
志薰看看牆上的時鐘,突然覺得一天似乎還很漫長。
「我去接妳下班。」
電話彼端的男聲霸道地說道,似乎不管她的答案是什麼,早就預計好要接她下班似的,一點遲疑的語氣也沒有。
「可是……」
志薰還來不及開口,就聽見那男人一聲:「就這樣,待會見。」
一直等到電話另一端傳來斷線的聲音,邵志薰這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,隨手掛掉手中的電話。
子壐就是這樣,總是自己為別人決定好事情,才打電話來通知她。
只不過,心頭一陣甜甜的感覺……
她笑了笑;還是先把手中的版編排好,拿去給主編審核過,她才有辦法下班吧!
* * *
「你這樣一天到晚找我吃飯,不怕女朋友生氣啊?」
「跟妹妹出來吃飯,女朋友生什麼氣?」
志薰嘟嘴:「我又不是你的親妹妹。」
只見男人淡揚了嘴角:「只要子瑜不在,妳就是我的代理妹妹。」
「那只要子瑜一天不回來,我豈不是要當你一輩子的妹妹?」
男人笑笑:「應該是這樣。」
「嘖。」志薰輕嘖了聲,這也低頭吃了口盤中的牛排。
她以眼角偷偷地瞄向眼前的江子壐,今年三十歲的他,有著很沈著的男性氣息,幾近一九零的身高和結實的骨架,和一般的模特兒沒什麼兩様。
深刻的輪廓、厚實的唇辨,麥色的皮膚和不苟言笑的嘴臉,更為他那張俊得非常過份的臉,增添一種神秘。
他,就是她整整暗戀十六年的對象!
今年二十八歲的她,早在十二歲第一次到子瑜家時,就喜歡上他了!
只不過,爸媽雖然賜給她一張還不錯的臉,身高也給足了,膽子卻忘了留給她!
害她為了看他,只好天天往子瑜家裏跑!
久了,竟讓他把她當成家人了!
也不知道這樣的發現是好是壞,只不過,自從子瑜到法國去學設計之後,子壐當真就把她當親妹妹一樣,三不兩時找她往餐館吃飯。
也好,依子壐這種換女朋友的頻率,若是真當了他的女朋友,鐵定不到一個禮拜就會被三振出局了!
女人之於他的保存期限,簡直比生鮮蔬果來得短。
她,還是偷偷地保留心裏的情感,乖乖地當他的代理妹妹會來得長久一點。
「鈴──」
放在桌上的手機又響了,這己經是他們開始用餐之後,響的第二十次了。
只見子壐連看都不看地,用手又按了下。
想都不用想,就知道這一定是他的“現任”女朋友打來的電話。
「不接嗎?」她故意又問了次,早知道子壐的答案是什麼。
這己經不是他第一次找她出來吃飯,藉口避開女朋友的事了。
果然,子壐一個白眼,一會像是說教似的,拿著手中的叉子指向身前的志薰警告道:「聽好!以後要當別人的女朋友,千萬不要像她這麼煩人!男人要是沒有自由的空間,會死人的!」
她笑笑;其實,他所說過的話她全都記得。
應該說,早就讓她收錄在子壐精典錄裏;每每他交新的女朋友時,總是會丟給她一句至理名言,警告她怎樣的女人會讓男人反胃到極點。
重點是,會讓他江子壐反胃到極點!
所以,她當然句句都記得。
他,其實是個不喜歡被束縛的男人!
好像自從二十歲時,他曾經被一個女人傷了心之後,他就是一直以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在玩女人。
不太記得那個女人為什麼會離開他,好像是出國想往好萊塢發展什麼的!
真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想的,竟然會放棄像他這麼優質的男人……
「我要這麼一天到晚陪你出來吃飯,怎麼找得到男朋友啊?」
「陪哥哥出來吃飯是正常的!」聽他說得理所當然似的:「要妳交的男朋友肚量這麼小,那就別浪費時間了。」
「真霸道。」
她咕噥一聲;其實,因為暗戀他的緣故,她拒絕過好多的男人,到現在還沒有交過一個男朋友。
二十八歲的處女……
她暗自偷笑;真要讓同事們知道,鐵定會笑掉大牙的!
「鈴──」
電話聲在此刻又很不識趣地打斷她所有的思緒;現在想想,這個女人還真有毅力,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,打了那麼多通的電話……
只見子壐皺了眉頭,索性將電話關了機。
過了好一會,他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抬起頭:「我晚上到妳家去睡吧!」
「怎麼?」志薰挑了眉頭:「怕那個女人到你家門口等門啊?」
「嘖。」只見他一聲輕哼:「像是肚子裏的蛔蟲似的。」
可不,這十六年來,她可是把他摸得一清二楚,早榮冠蛔蟲的頭銜!
「不成。」她故意唱反調似地一聲:「那我要照鐘點收費。」
「記到子瑜的帳上去。」
「喂──」她不服氣地一聲:「是你過夜耶!幹嘛每次都要記到子瑜的帳上啊?!」
「誰叫妳跟她是好朋友啊?」
「那有這樣的啊?」她嘟了嘴:「你錢賺得那麼多,分一點給我會死啊?」
「會。」
「那我不讓你來我家過夜了啦!」
「沒有妳選擇的餘地。」他說著,順手叉了她盤中的香菇送進自己的嘴裏。
「喂──」她瞠大眼:「那是人家要留到最後吃的耶──」
「誰叫妳每次都要留喜歡的到最後吃。」
犯他啦?!她就是喜歡把最喜歡的留在最後吃啊!
「還我啦──」
她起身一副要將香菇從他嘴裏挖出來的動作,只見他靈敏地一閃,還順勢丟給她一個鬼臉:「吞進去了啦!」他伸伸舌頭,證明所言不假。
不服氣,她順手叉起了他盤中的牛排整個往嘴裏送。
「喂──」換子壐叫道:「沒有女人像妳這樣吃牛排的吧?」
她用力了咬了口,明知道自己吃不完兩份牛排還硬撐道:「誰叫你要吃我的香菇。」
「等會脹死妳。」
他像是詛咒她似的一聲輕笑,轉身又向服務生點了客牛排。
好像早就習慣邵子薰這種無理的行為似的……
他,一點也不在意。
咬──用力地咬。
原來,牛排整塊吃要費這麼大的力!
拉不下面子的她只好用力的咬,避不開江子壐逗趣望著她的臉。
她,暗自在心裏咕噥;或許真的該有一輩子當他妹妹的打算,才可以讓他用這麼溫柔的眼神看她一輩子……
* * *
「嗚──」
邵子薰按著肚子,皺著眉頭從浴室裏走出來。
真不知道到底是那一點跟自己過不去,竟然硬往肚子裏塞了兩塊牛排?!
回家之後己經吞了兩顆胃藥,結果洗完澡肚子竟然還在痛。
真是沒有天理了!
痛成這個樣子要怎麼睡覺啊?!
才一走出浴室,還來不及哀聲抗議,就看見子壐大剌剌地躺在她床上的身影。
這讓她頓時忘了胃痛,反射性地跳上自己的床。
「喂──」她伸手搖搖躺得舒服的子壐叫道:「去沙發上睡啦!」
只見他像是理也懶得理她似的,順手又拉了一旁的被子蓋上:「妳不會那麼慘忍叫我去睡那張小沙發吧?」兩人座的小沙發,著實不到他三分之二的身子長。
「那你去睡地上啊!」
「不會吧!」他睜開一隻眼:「咱們都睡了這麼多次了,妳不會每次都要把我趕到地上睡吧?」
「誰叫你塊頭這麼大!」這可是老實話:「每次你這麼躺,我都沒有地方睡了!」
她可不是個小塊頭耶!
一七八的身高睡這張床己經嫌剛剛好了,再擠他這個一九零的龐然大物,根本就是要用疊的才有辦法擠進這張床裏啊!
「那有什麼關係?」他伸手一把便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:「咱們像兄妹一樣,就算是貼著睡,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。」
「喂──」她抗議道。
什麼叫不會有什麼事發生啊?!
他們好歹也算是孤男寡女吧?
「拜託。」他閤上眼:「我今天可是忙了一整天耶。妳就讓我好好地睡吧。」
說著,他像是真累翻似的,很快地便聽見他沈穩的呼吸聲在她的耳邊響起。
只不過……
這樣叫她怎麼睡啊?!
她知道他向來有裸睡的習慣。不過,每次為了來她家過夜,會勉強地穿上她為他所準備的睡褲。
可是,他這麼赤裸著上身,像泰迪熊似地抱著她,叫她怎麼睡得著啊?!
就算是親妹妹,也沒有人這樣的吧?!
她好歹也是個十足十的女人啊?!
不會真的這麼抱著她還一點反應也沒有吧?
重點是,他不旦真的對她沒反應,竟然還真的就這麼摟著她睡著了?!
這麼完全不把她當成女人的動作,讓她真的好想拿身旁的鬧鐘往他的頭上碴下去!
只不過……
感受著他規律的呼吸聲,體會著溫暖的體溫不斷地自他的手臂傳到她的胸口……
她是真的希望,他能夠一輩子這麼摟著她入睡。
抬頭望著他帥得很過份的睡臉……
她是真的、真的希望;這一刻,可以永遠這麼持續下去……
* * *
「呵──」
伸了個懶腰,打個呵欠,邵志薰的眼上有很明顯的黑眼圈。
每每子壐到她家過夜,她就是落得如此的下場──整夜沒睡覺。
或許是因為看了他一整夜的關係,也很有可能是因為床太小的關係,應該是他抱著她睡覺的關係……
反正,每每子壐到她家裏過夜,她就是一整個晚上睡不著覺。
像是被詛咒了一樣……
「江子壐又到妳家過夜啊?」
林蕙薏調侃的笑聲斷然地打斷邵志薰的思緒,她抬起頭,回了一個白眼:「嗯。」
因為這樣的慣例,似乎早成了眾所皆知的事。
蕙薏拉了張椅子,順勢地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,一副三姑六婆的模樣:「真搞不懂妳在想什麼!暗戀一個男人十六年,又一天到晚陪他吃飯睡覺,別說這樣交不到男朋友就算了。要我,早就霸王硬上弓,要他認了這筆帳!」
「妳以為每個女人都像妳一樣啊?」
「不是嗎?」蕙薏故作驚訝地睜大了眼:「是沒人像妳這樣吧?都二十八歲了,還在玩純純的愛。」
「什麼純純的愛啊?」她很顯然地不認同。
「妳這不就是純純的愛?」蕙薏誇大的嘴臉又是一笑:「這個年頭那還有人搞暗戀啊?十六年耶──鐵定是個金氏記錄。」
「妳管我。」
「管妳是不敢啦!」她揮揮手:「只不過是為了妳將來堪憂!」
她講話的口氣,像極了志薰的老媽子:「子壐是個醜男也就算,偏偏他又是個人人搶手的單身貴族,多金又正點!怕妳這樣一天到晚跟他混在一起,遲早嫁不出去的啦!妳長得又這麼漂亮,趁還嫁得出去之前,得趕快找個男朋友定下來,要不然,等到過了黃金歲月再找,就來不及了。」
奇怪……
邵志薰皺了眉頭;她今天是犯太歲啊?!
要不然,怎麼一早就有人來給她精神訓話?
「妳到底是來找我做什麼啦!」一大早就聽這種屁話,搞得她莫名地有點心煩:「就為了消遺我?」
「當然不是。」她這個好友,怎麼可能純消遺?「是來問妳這個禮拜六有沒有空啦?」
「什麼事?」光看蕙薏那個嘴臉,就知道鐵定沒什麼好事。
「找妳聯誼囉!」
「聯誼?!」真是第一次聽過!「誰二十八歲還搞聯誼啊?!」
「那就不叫聯誼,改叫相親好了!」
「相親?!」不會吧?
敢情她行情這麼不好,己經到了要讓人相親的地步了嗎?
「是啊!」蕙薏猛點頭:「小倫有個朋友,剛從美國回來,聽說還是個管理碩士呢?!很正點的,妳一定會喜歡的!」
「我不要。」她回答得很直接,壓根不認為自己有相親的必要。
「不要這樣嘛!」蕙薏耍賴似地攀上她的手臂,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舉動:「我跟妳打包票,妳一定會喜歡的!那個男人我見過,跟子壐很像的……」
跟子壐很像?
這樣的話反讓她遲疑了一會,好像第一次聽蕙薏說出這樣的話似的。
「是啊!」林蕙薏見狀,更加努力地繼續鼓吹道:「妳一定要去啦!我幾時跟妳說過謊啊?再加上妳都己經二十八了,再過幾年就三十了,到時候再沒有男朋友,就會被列入老處女等級的!」
老處女……
志薰暗笑;真是一針見血。
不過,蕙薏這麼虧她也不無道理,她這麼暗戀子壐也有十六年之久了,光是想起昨天他那個樣子,彷彿早預備將她當一輩子的妹妹了。
難到,她真的準備一輩子這麼守候下去嗎?
「就這一次。」
她像是認命似地淡淡答道;反正,蕙薏介紹的男人,鐵定不會好到那裏去。
算是給她一個面子,到時候再推掉那個男人就是。
「是、是、是!」林蕙薏像是中樂透似地自椅子上跳了起來:「就這麼一次!妳不會後悔的!那我們星期六早上十一點,約在歐風餐廳見喔!我己經訂好位置了。不見不散喔!」
說著,便轉身跑回了她自己的辦公室。
坐在辦公室裏的邵志薰,光是從玻璃窗裏看著她急著撥電話的樣子,就知道她鐵定是打電話去跟她的男朋友小倫報告“戰況”了。
唉──
志薰無奈地輕嘆了口氣;女人的年紀真的是個很殘酷的事實。
不要說她老媽子一天到晚打電話催她嫁人,就連身旁的朋友,好像也看不得她單身似的。
都什麼年代了,三十歲的老處女有這麼稀少嗎?
她,自從子壐走入她的生命之後,就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其它的男人。
二十八歲了……
是不是真的是該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的時候了?
* * *
「不會吧──」
電話另一端傳來子瑜驚訝的聲音:「那個遲頓的老哥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妳喜歡他啊?」
「嗯。」志薰搖搖頭,早對子瑜的大驚小怪不以為意。
「唉──」子瑜改一聲嘆氣:「我還以為出國之後,妳跟老哥搞不好會因此而湊成一對呢?看來,我想得太天真了。」
「沒錯。」她點點頭:「妳真的是太天真了。現在的我,跟他的親妹妹根本沒什麼兩樣。」
「真是的──」子瑜又是一聲長嘆:「怎麼我這個老哥,對女人那麼上手,對妳就像根木頭一樣?」
天知道……
或許,他們兩個湊在一起,就永遠起不了化學反應。
「不過,」子瑜這又接道:「志薰,妳暗戀我老哥十六年了耶。」
「是啊。」她回答得理所當然。
反正,除了子壐以外,這早己是眾所皆知的事。
「妳有沒有想過,」子瑜猶豫了會:「以後的日子?」
以後的日子?
她不懂:「什麼意思?」
「我的意思是……」子瑜支支吾吾:「沒有我老哥的日子。」這可是花了她江子瑜很大的勇氣才有辦法問出口的問題:「我覺得,妳這場暗戀跑了好久,如果,有一天,我老哥不小心看上了那一個女人,決定與她白頭偕老。那妳……」
「我沒想過以後的事。」
一直以來,她就習慣子壐的身邊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女人。
她是真的沒有想過,以後的日子裏會沒有子壐的存在。
或許,就算他真的有白頭偕老的伴侶,她仍然願意以這種妹妹的身份待在他的身邊。
「志薰,」子瑜又是一陣遲疑:「妳跟我都是不小的人了,再過兩年,咱們兩個都要朝三十邁進了。不如妳答應我,如果有看上好的男人,就放棄我哥吧。」
就因為是最要好的朋友,所以才真的不希望她將一輩子的青春,浪費在自己的老哥身上。
「再說吧。」
她敷衍一句;對於江子壐,她投注了太多的情感,是旁人沒有辦法理解的。
如果可以說放棄就放棄,早在八百年前,她就會這麼做了吧。
「喂──」她轉個話題:「大小姐,妳該不會特地從巴黎打長途電話過來,就為了叫我放棄妳老哥吧?」
「當然不是。」子瑜這才想起了這通電話的正事:「我是打電話來告訴妳,我下個月就要回去了。」
「下個月?!」
邵志薰這才記起來,子瑜到法國學設計,好像是五年前的事了!
原來,時間飛逝得這麼快。
「幾號回來?」她翻翻自己的行事曆:「幾點的飛機?那一號班機?我去接妳吧。」
「其實……」反變成子瑜話不成句了:「我是要跟我的未婚夫一起回去。」
「未婚夫?」
換她錯愕;子瑜什麼時候跟人訂婚了?
「薩維爾終於跟我求婚了。」電話另一端的子瑜,掩飾不住那抹幸福的情緒:「我這一次回去,是要帶他去見我爸媽的。」
「是嗎?」突然,有一種淡淡的哀傷從她的心頭掠過,好像連好朋友都讓人搶走似的……「那等妳回來,要記得帶來給我看喔。」
「一定會的。」彼端的子瑜承諾道:「那,等我回去再打電話給妳。」
「嗯。」
「再見。」
「再見。」
聽見子瑜掛了電話,志薰整整楞了好一會,這也才掛了手中的電話。
連好朋友都要結婚了……
突然覺得,時間過得好快。
第一次看到子壐,像是昨天的事一様。
一直到現在,她還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的那種悸動!
其實,就算己經過了十六年了,她到現在,面對他還是有臉紅心跳的感動。
只不過,隨著年紀的增長,讓她愈來愈會掩飾自己的情緒罷了。
原來,己經十六年了……
她是不是真的該像子瑜所說的一樣,該好好地思考自己的未來了呢?
如果子壐真的找到了他的夢中情人……
那她,要怎麼辦呢?
唉──
她嘆了一口氣,仰身躺進身後的那張大床裏,床上還依稀感受得到子壐的味道。
真的放得下嗎?
連她自己,都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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